7月的凉山西昌“抖音足球嘉年华”,设置了一项争夺“凉山足球先生”的1v1单挑赛。来自甘洛县的吉付拉马,就是其中一位参赛者。
5年前,17岁的拉马给自己定了一个五年之约——成为一名职业球员。他在家乡的大山里给自己修了一个足球场,日复一日地独自练习踢球,因为发抖音视频记录自己的追梦之旅,逐渐获得了更多踢比赛和试训的机会。
拉马的故事,像极了现实版的《一球成名》。但他没有电影主角那样过人的足球天赋,也很难成为家喻户晓的球星。他经常想,“要是更早一点接触足球就好了”。在大凉山,依然有很多孩子需要这样一个机会,他想通过抖音足球嘉年华,让大凉山少年的故事和梦想被更多人知道。
17岁开始,拉马独自在大山深处练习踢球。
14岁那年,拉马收到了好朋友送的一件巴塞罗那球衣。在那之前,他从来没有接触过足球。因为好奇,他上网搜素足球比赛的集锦来看,越看越入迷。
他最喜欢前巴西足球运动员罗纳尔迪尼奥,因为他在踢球时总是面带笑容,和比赛中其他表情严肃的球员都不一样,“他让我觉得,踢球是一件很享受的事情。”
14岁的拉马收到一件巴塞罗那球衣,疯狂地爱上了足球。
很快,拉马也体会到了这种美妙的感觉。
他花99元在超市买下了自己的第一个足球,那是他攒了两个月的生活费。学校没有足球场,他就在篮球场练习运球,一些打篮球的同学觉得他抢占了场地,上来追赶、抢他的球,拉马带着他的足球脚下生风,没让他们抢到。那一瞬间,他突然感受到了足球的魅力。
中考时,拉马的成绩可以上一所重点高中,但他更向往一片专业的足球场,为此,他选择了去一所职业高中。在那里,他经常和高三的学长一起踢球,但随着他们毕业,学校里踢球的人越来越少,很多时候,只有拉马一个人在足球场奔跑。
为了更坚定地追逐自己的足球梦,拉马做了一个重大决定——休学。母亲坚决不同意,她希望拉马好好完成学业,争取考个大学、走出大山。而父亲意外地没有反对,他对儿子说,你已经是一个大人了,该学会独立思考、自己做选择。
拉马在房间里挂了一条写着目标的横幅——五年进职业队。
2019年10月14日,拉马离开了学校。在家乡凉山彝族自治州甘洛县的大山里,他选了山坡上一块自家的玉米地,把玉米秸秆砍掉,耕地平整,捡掉石头,用山上砍下来的三根竹子和一块网做球门。他还买了一些草种子播下去,但草没有长出来。
拉马曾经给自己修了一个非常简陋的足球场,以后他想修更多球场给大山里的孩子。
拉马就在这个简陋的足球场上,跟着网上的足球教学视频学,日复一日地训练。他在抖音号@拉马的五年之约 立下“五年进职业队”的目标,记录一个人在大山里踢球的日常,不断重复的颠球、踩球,或者对着空荡荡的球门大力抽射,甚至包括继续修球场。
不理解和质疑的声音很多,有人说他没有系统化训练根本不可能踢上职业,有人说他球感有限尽早放弃。也有很多人鼓励他“追梦永远无错”,建议他“一定要出去看看,看看别人怎么训练、对抗和比赛”。
拉马在抖音记录训练日常,他经常独自对着空荡荡的球门大力抽射。
拉马没有钱和资源去找职业俱乐部训练,但他知道,不能再一个人踢下去了。
每当他攒够1000块钱,就会坐火车去成都,和一些业余球队踢比赛,第二天再坐火车回家。足球的世界的确跟他想象的不一样。以前他以为,只要把球踢进球门就很厉害,但踢过比赛后他才知道,要想把球踢进球门,是需要经过对抗、突破防守和与队友打配合才能完成的。
他更加努力地练习提升球技,也寻找着更多踢比赛的机会。2023年4月,他接到来自中冠球队甘肃泾川文汇俱乐部教练的电话,邀请他前去试训。这支成立于2021年的县级业余球队,曾在2022年足协杯比赛中通过点球大战淘汰中超劲旅北京国安。拉马兴奋地去到俱乐部训练,恰逢中冠开赛在即,因为队里球员紧缺,尚是新人球员的他,幸运地随球队踢上了中冠联赛。
2023年,拉马作为泾川文汇球员踢上了中冠联赛,他很享受在球场对抗、奔跑的感觉。
尽管只踢了几场小组赛,但这是拉马追梦路上的一大步。曾经,很多人嘲笑他在做白日梦,但五年之后,他的确把自己热爱的足球,从兴趣变成了事业。
中冠比赛结束后,在教练的推荐下,拉马来到四川乐山一家青少年俱乐部当足球教练。他停止了社交媒体的更新,埋头学习和教学,啃各种足球专业书籍,还报名了很多教学网课,模仿设计训练教案。
他逐渐适应了青少年足球教练这个角色,也越来越觉得,这就是他该做的事情。在孩子们身上,他看到了五年前的自己,“要是能早点接触足球就好了”;他也看到了更多大凉山孩子的身影,“如果能让他们早点开始踢球,是不是就能有一个不一样的未来?”
2023年,拉马成为一名青少年足球教练,他开始计划让更多山里的孩子踢上足球。
拉马把自己的抖音名改成了@拉马的十年之约。这个约定被他细分成一个个任务:10年内,在老家甘洛县修3个五人制足球场和3个8人制足球场;组建一个15人的本地教练团;组织一个6-11岁年龄段的青少年俱乐部。
他又开始更新视频了,很多人惊讶于他已经成为一名足球教练,为大凉山孩子修球场的梦想,也得到了无数的支持与鼓励。有人说,他的执着与热爱让人佩服,他的经验很宝贵,“就算你踢不上职业,不代表你的学生不能站在你的肩膀踢上职业。”
拉马有了新的十年之约,前国足球员孙继海向他发出邀约,请他和大凉山的小朋友去试训。
拉马决定在今年9月工作结束后回到家乡,踏上十年之约的新旅程。
得知抖音足球嘉年华7月在凉山西昌举办,拉马有些遗憾,因为俱乐部的暑期教学工作,没能来得及回到老家去组织球队参赛。他报名了1v1单挑赛,虽然第一轮就因为腿伤的旧伤复发被淘汰,但他依然希望借着活动的契机,结识更多当地的足球教练、爱好者和传播者,大家一起多办比赛、多修球场,把大凉山的足球氛围变得更好,也为更多大凉山的孩子争取到更好的训练条件,通过足球奔向未来。
在四川凉山西昌站总决赛中,四合乡久洛队和安宁镇凤凰村队球员在比赛中拼抢。主办方供图
7月底,在中国西南边陲的凉山彝族自治州,两支来自乡村的足球队——四合乡久洛队和安宁镇凤凰村队在大雨中进行了一场巅峰对决。这是抖音足球嘉年华凉山西昌站的总决赛。这场比赛吸引了1.6万多名观众,其中不少人是专程从外地赶到西昌来观看比赛的。
最终,四合乡久洛队以1∶0的比分险胜安宁镇凤凰村队。“久洛”在彝语中是雄鹰的意思,在彝族人眼里,雄鹰既是祖先,也是“睿智、犀利与血气方刚的来源”。参赛以来,这支由当地两支业余球队融合而成的四合乡久洛足球队,始终保持不败。
深厚的足球底蕴
阿凉子拉是四合乡久洛队年纪最大的球员,也是最有威望的球员。球队就是在他的呼吁下组建的。提到组建这支球队的场景,阿凉子拉说:“大家真的是一呼百应。”这支球队球员的年龄层从18岁到38岁,职业涵盖教师、医生、个体户、企业老板等。
那天的大雨给大家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在球员的跑动中,观众可以清晰地看到草皮上溅起的水花。阿凉子拉和队员们开玩笑称“下刀子也要踢”。听上去有些夸张,但球员们确实就和那些刚刚爱上踢球的学生一样,充满热情。
“一直以来,这里都有着很深厚的足球底蕴。”阿凉子拉感慨道。
今年的抖音足球嘉年华,是从当地的“拉莫杯”足球联赛延伸出来的。40年前,“拉莫杯”由西南民族大学毕业的一群大学生自发组织,如今它已成为当地著名的足球选拔赛事,见证了一批又一批凉山少年通过足球走出大山。“拉莫”在彝语中是老虎的意思,象征着勇猛、速度、耐力、顽强,是彝族人的精神图腾。
在提及“拉莫杯”时,有一个人物不得不提,那就是罗军。罗军今年45岁了,已经踢了20多年“拉莫杯”。
1979年,罗军出生在昭觉山区。读小学时,随母亲工作调动来到县城,进入凉山民族师范学校附小。在那里,他第一次见到足球。后来,他逐渐从长辈口中听到了“拉莫杯”这三个字。
关于以前的“拉莫杯”,罗军说到现在他都记得非常清楚。当时没有正规的球场,大家只能在凉山民族师范学校找一块空地。没有草皮,球员们便在泥地上踢球。哪怕下雨了,也没有人愿意离开。
对凉山的孩子们来说,“拉莫杯”的意义不仅限于足球,它在这片土地上给予了孩子们前进的力量。“足球首先让山区的孩子们可以找到朋友,渐渐地,它变成了山区孩子们走出大山的希望。”罗军说。
这次的足球嘉年华,让当地越来越多的孩子开始关注足球。“这让我们这样的草根体育人,得到了更多的推广。”罗军称,身边的家长们开始向他咨询足球启蒙,也有很多孩子过来踢足球。
为孩子们带来希望
和罗军一样,阿凉子拉将希望带给了更多的孩子,尤其是山里的女孩子。
已经年近四旬的阿凉子拉,曾经是布拖县瓦都乡小学校长。从大凉山山区走出来的他,依靠足球成为体育特长生,进入高校,走出大山。毕业后他成为乡村教师,尝试用足球这一方式帮助更多的孩子改变命运。
“我其实没有那么大的梦想,我只想让他们通过足球走出大山。”这就是阿凉子拉最简单的心愿。
当阿凉子拉提出要带女孩们踢球时,很多人表示了质疑。一方面,当地人觉得女孩子踢球是不务正业;另一方面,很多女孩子连球都没有见过,怎么踢?面对家长的不解,女孩子们的懵懂,阿凉子拉决定将女足世界杯的视频播放给他们看。“你们看,她们可以,你们为什么就不行?咱们一定可以踢出‘名堂’!”
就这样,阿凉子拉三番五次地上门和家长们沟通。终于,有越来越多的女孩子加入了。
2016年,布拖县有史以来第一支女足成立了。吉尔莫沙作是这些球员中颇具天赋的。每当提起她,阿凉子拉都很自豪。
虽有天赋,但她中途差点放弃。这些女足队员中,很多都是孤儿或成长在单亲家庭。在吉尔莫沙作训练一年后,她父亲因病去世了。母亲向来体弱多病,吉尔莫沙作为了多帮家里干农活,选择了退学。阿凉子拉得知情况后,便赶紧去看望她,希望她重返校园和球队,不要浪费天赋,也不要错过改变命运的机会。
吉尔莫沙作没有辜负阿凉子拉的一片苦心,她拿到了国家二级足球运动员等级证书。今年,吉尔莫沙作以体育生的身份参加高校单招。虽然文化成绩不错,但她因为心理压力太大,在足球考试中发挥失误,与大学失之交臂。
落榜后,吉尔莫沙作哭着给阿凉子拉道歉,觉得自己辜负了阿凉子拉的一片苦心。阿凉子拉既遗憾又心疼,便为吉尔莫沙作争取到了一个复读名额,希望她明年再考一次。
截至目前,阿凉子拉在布拖县共组建了五届女足队伍,其间他带领超过200名队员投身于足球训练。在这群队员中,约有60名凭借出色的表现被中学选中,前往成都、西昌等地求学,从而获得了更为优越的教育资源和训练环境。尤为值得一提的是,其中两位队员现已入选中国U16女足国家队。
青年中的足球启蒙者
受阿凉子拉事迹的启发,越来越多的当地小伙也开始投身于足球启蒙当中。
吉付拉马是一位00后,靠着足球,他走出了大山。这一次的足球嘉年华,他参加了“1V1”的比赛。
他的故事要从14岁说起。14岁时,吉付拉马收到了一件巴塞罗那球队的球衣,在这之后,他便开始搜索各类足球视频看,慢慢地爱上了足球。
17岁时,他为自己定下了一个目标:5年内进职业队。后来,由于学校没有足球场,他便自己在玉米地上建了一个足球场:两块木头、一根大竹子就做成了一个球门。后来他攒了些钱,自己制作了铁门。在这样的场地上,“孤独的”吉付拉马日复一日地训练着。
他将训练视频发上网之后,收获了大量网友的关注,还获得了国际足联官方账号的转发。有人劝他放弃,也有人说“有梦想谁都了不起”。在网友的建议下,他决定走出大山,去四川省队集训。然而,由于已经错过足球训练的黄金年龄,他认清了自己无法加入职业队的现实。
也正是因为他走出了大山,看到了独自训练与系统训练的差距,他决定要去帮助那些有“足球梦”的孩子们。
吉付拉马在追梦的过程中找到了自己的“新生”。在抖音上,吉付拉马的个性签名是“把自己心里面的那一份纯粹传承下去,修一个属于大山的球场”。目前,吉付拉马在四川乐山担任8岁以下小朋友的足球启蒙教练。他觉得,孩子们就是希望。
除了吉付拉马,吉子尔体也是一位热爱踢球的00后,他在“1V1”的比赛中获得了冠军。目前,他也在课余时间教小朋友们踢球。
在当地,像吉付拉马和吉子尔体这样的年轻人并不少见,他们都在做着和阿凉子拉一样的事情:怀揣着对足球的热爱,投身于足球启蒙事业,帮助更多大山里的孩子通过足球看到更广阔的世界。
足球不仅仅是一项运动,更成为一种传递希望的纽带,让每一个孩子相信,一定要有勇敢追梦的勇气。
中青报·中青网记者 卞心怡 来源:中国青年报
来源:中国青年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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