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苏丹中国维和部队
这年头俩兄弟闹分家的不少,但是俩国家闹分家的,确实不多见,苏丹(Sudan) 算是离咱们最近的一个例子。这个位于非洲中东部的国家,虽然大部分国人可能闻所未闻,但那里的人们对“五星红旗”并不陌生,因为那里是中国维和部队的常驻地之一 。
苏丹和南苏丹地图。苏丹是一个四分五裂的国家,南苏丹2011年独立之后,情况进一步恶化,到处都是反政府武装
2011年前,苏丹面积约为249.6万平方公里 ,非洲第一;2011年南苏丹独立之后,苏丹面积只剩下了188.6万平方公里,兄弟分家带走了62万平方公里 。这次分家,直接诞生了目前世界上最年轻的国家——南苏丹(South Sudan) 。
南苏丹人高举南苏丹国旗
兄弟俩虽然不和睦,但谁也拧不过谁,都是联合国认证的“世界最不发达国家之一” ,谁瞧不起谁?关于这两个国家,我引用一位南苏丹中国联合国维和部队军官的话:“这个国家,除了战争、难民、贫穷和饥饿,好像什么都没有” ,诚如此言。
中国维和部队官兵和南苏丹当地青年交谈
苏丹人口4200万左右,GDP410亿美元,人均GDP折算一下只有976美元 ,已经是揭不开锅了;而南苏丹更凄惨,直接家徒四壁,人口1200多万,GDP只有32亿美元,人均GDP我都不好意思说了,可怜巴巴的266美元 ,换算成人民币大概是1690元,相当于南苏丹人每个月的平均收入只有141块钱。这点钱够干啥啊?填饱肚子已经是难中之难了。
由于连年的武装冲突,南苏丹有大量难民营,这些难民连最基本的生活条件都无法被满足
难以想象在21世纪的今天,世界上还有如此贫穷的国度,让人顿时就感受到“世界的参差 ”。
苏丹哥们的这一招,是和阿三哥学的吧?
苏丹和南苏丹遍地都是破烂的房屋,几块铁皮、一些塑料,只要能遮风挡雨便是当地人眼中的“豪宅”了,这里赤贫率高达70%,到处都是文盲和饥民。乡村破败不堪,而即使是城市,像干净的饮用水、畅通的电力系统、供应充足的粮食、便捷的交通,这些中国人已经习以为常的东西,仍然是奢侈中的奢侈。
看着苏丹政府军这吊儿郎当的样子,就知道能不能打胜仗了
而就是这样的两个国家,却长期处于各种武装冲突、军事政变、恐怖袭击和部落仇杀 之中,吃不饱饭的人们,却被迫要活在枪林弹雨之中,除了一声叹息,联合国维和部队们往往也深感无力。联合国公布的数据显示,在苏丹,平民死于枪杀的概率远远高于其他非洲国家,达到了46%;而南苏丹更甚,达到57%。
一名中国维和部队女少校和南苏丹的孩子们在一起
这代表着作为一个苏丹人,每天上街都有一半的概率会死于一颗不知名的子弹, 想想就让人毛骨悚然。但这还不算什么,比起死于战火,苏丹人更担心的还是下一餐的着落。毕竟子弹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但饥饿却是实实在在的。
苏丹陆军司令布尔汉,本次政变的掌权者之一
去年10月的时候,苏丹再次发生政变,这已经数不清是第几次了,反正这个国家的政变就像过家家一样容易。长期的文武不和和国家政策上的分歧,让苏丹军方对文官政府非常不满,隔三岔五就要给这群“书生”找点麻烦。至今2个多月了,仍然没有解决的头绪。
苏丹位于北非撒哈拉沙漠和中南非洲热带雨林过渡的地区,民族、宗教非常复杂
苏丹的问题其实非常复杂,南苏丹的分裂只是其中之一。宗教、民族、边境、殖民遗留等等问题,剪不断、理还乱。仿佛非洲大陆的所有问题,都被一口气打包带去了苏丹,看得人头疼不已,只能感叹还好自己没有生在苏丹。
苏丹抗议者们
“苏丹”这个词,有两个意思,一个意思是指伊斯兰教的老大,一个意思是指代地区“黑人之地”,苏丹显然是后者。苏丹这个地方,处于阿拉伯人为主的北非和黑人非洲的交界处 。
苏丹首都喀土穆的一个阿拉伯裔女孩
苏丹古称努比亚,这样的地方,深受欧亚非三洲的影响。6世纪,基督教从地中海地区传入苏丹,8世纪由于阿拉伯帝国的崛起,伊斯兰教也迅速传入,一山不容二虎,打那时起,苏丹就形成了穆斯林和基督教徒两派,两派人大致上谁也不服谁,但谁也打不过谁。
南北苏丹分界线
阿拉伯人占领埃及之后,多次南下入侵苏丹,但只占领了干燥的北方沙漠地区,死活拿不下南部的热带雨林地区,南、北苏丹的局面由于阿拉伯人的入侵而形成。今天的苏丹人肤色都偏白(混血),还有不少阿拉伯人后裔,而南苏丹人基本上都是黑种人。
姐妹一生一起走,不过你是黑来我却白
北方是沙漠,南方是雨林;北方是阿拉伯人,南方是黑人;北方是伊斯兰教,南方是基督教,这样的局面,能统一就有鬼了。事实上,南北苏丹历史上也从来不是自发组成一个国家的,不像咱中国,文化同源、民族同源还有统一天下的秦始皇。
奥斯曼帝国占领苏丹之后的社会分化
1820年,奥斯曼土耳其帝国的埃及总督阿里帕夏,看着苏丹的黄金心痒痒,于是出兵南下,黑人土著部落哪见过这阵势,没一会就全部白给了。占领苏丹之后,阿里帕夏又命人勘测地形,绘制地图,才有了今天的苏丹地区的大致区域。
朋友,想吃吃埃及羊肉串吗?阿里·帕夏,奥斯曼帝国埃及总督,埃及阿里王朝开创者,现代埃及的奠基人
奥斯曼帝国在苏丹横征暴敛,由于北方的苏丹人也是穆斯林,所以就成了二鬼子,他们联合将南方的黑人贩卖给欧洲白人,40多年来,整整200多万苏丹黑人沦落为黑奴。苏丹黑人们气不过,就纷纷拿起武器抵抗,1881年苏丹苏菲派领袖马赫迪率众打响了起义第一枪。
您猜怎么着?苏丹人和埃及人大打出手,结果让英国人摘了果子。1899年,英国殖民者已然控制埃及,而苏丹是埃及的附属,英国人想那不也是我的殖民地吗?不能让到嘴的鸭子飞了,于是出兵镇压苏丹起义,苏丹沦为英国殖民地。
大刀长矛打不过长枪火炮啊!
英国人接管苏丹之后,首先要做的就是想办法捞钱,可是苏丹这个地方贫瘠得很,没有油水啊,但是气候适合棉花种植,英国人转念一想,那就种棉花吧。于是苏丹就一直种棉花,种到了独立那天,说是一个国家,其实就是一个大棉花种植园。
直到今天,长绒棉出口依旧是苏丹最主要的经济来源之一
棉花这种作物,就喜欢干燥的气候和良好的日光,所以大多集中在北方,有了棉花又要有加工基地,所以英国人也在北方搞了许多工厂,渐渐的又有了铁路和公路,而沼泽遍布、雨林繁茂的南苏丹啥都没有,一穷二白,连英国殖民军都不愿意去。
南苏丹通行英语,信奉基督教;而苏丹通行阿拉伯语,信奉伊斯兰教
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为了瓦解苏丹人的反抗,英国人又玩起了他们最擅长的那一招——分而治之 。殖民者在苏丹扶持伊斯兰教领袖,自己做太上皇;而在南苏丹,则亲力亲为,亲自大力推广英语和基督教,禁止穆斯林活动,久而久之,南北对立越来越严重。
北苏丹经济更好,人口也更多,而且信奉伊斯兰教,对你英国人是一百个不顺眼,早就想上了梁山,替天行道;但你有张良计、我有过桥梯,英国人是一点都不怕,人家都不用自己亲自上阵,而是在南苏丹组建了一支全部由黑人基督徒组成的军队,专门用于镇压北方穆斯林的起义。 您结果应该猜到了,这北苏丹人是越来越恨南苏丹人,而南苏丹人由于你北方信仰不同、经济更好,也不手软,双方越打越激烈。英国这个搅屎棍反倒置身事外。
大哥,你端着点
二战之后,英国人终于是玩不下去了,留下了打得面红耳赤的南北苏丹,拍拍屁股走人了,印度和巴基斯坦直呼内行。1956年,苏丹通过公投,决定独立,但是新成立的苏丹政府800多名官员中,只有8个人来自南苏丹,南苏丹表示你都公开作弊了,我还玩啥 ?
于是一开始,南苏丹就不乐意和北苏丹搭伙过日子,矛盾严重到北苏丹人直接骂南苏丹人“奴隶”这么严重。独立之初,北苏丹主导的中央政府就强推伊斯兰化政策,完全不管南苏丹愿不愿意,1955年南苏丹军团叛变,苏丹第一次内战爆发。
拔剑四顾心茫然~
这场战争整整打了17年,打到了1972年,打得苏丹本来就少得可怜的家底雪上加霜,50多万人死亡,损失近200多亿美元,整个国家就像一个病重的人,就剩那么一口气。
大姐妆容挺别致
1956年,苏丹第一任政府组建,可谓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由于没有民族共识和国家认同,主张和埃及合并的阿拉伯人,主张建立神权国家的北方穆斯林,主张南苏丹自治的南方基督徒,主张亲苏的左翼力量..... 天天在议会上唾沫横飞,你来我往。
纳赛尔,埃及第二任总统,埃及现代史上最重要的人物之一,凭借出色能力拿下苏伊士运河,被誉为“中东雄狮”
经济上,苏丹啥都没有,只有棉花,但因为棉花出口得靠苏伊士运河 ,而运河1956年被埃及控制,现在苏丹还得看人家埃及的脸色过日子。苏丹是一个典型的“拼凑国家”,根本没办法独立自主地发展,1958年苏丹总理偷偷摸摸地要让美国人投资的干活,结果亲苏派不高兴,百般阻扰。总理眼看自己的计划要黄了,一气之下直接请陆军司令阿布德“进京勤王”。
阿布德
苏丹陆军高兴极了,颇有“董卓进京”的意思,立马坦克开路,控制首都喀土穆,成立了军政府。可笑的是,由于文官政府实在太糟糕,苏丹人一开始是欢迎军政府执政的。 阿布德这人,虽然是个武夫,但是为人儒雅随和、忠厚老实,也颇受欢迎。他“黄袍加身”之后,觉得你们这些穷酸文人都太闹腾了,南方的水太深了,你们把握不住的。
好,很有精神!
于是他直接关闭国会,宣布由军队执政。在南方,他还是搞统一的“伊斯兰化”,正当阿布德以为自己要考满分的时候,成绩出来还是0分。因为南方基督徒不干了,怎么换了个政府,还是老样子,所以内战越打越烈。5年过去了,内政外交还是一塌糊涂,阿布德也累了,心想老子不玩了,于是还政于民,苏丹兜兜转转又回到原地 。
这民选政府又上台了,结果每天还是吵个不停,苏丹人就没有君子和而不同的概念。 照这样下去,苏丹每隔几个月就换个内阁,总理总统都是走马灯似的游客,反倒是老百姓生活越来越困苦。1969年,青年军官尼迈利政变,寻求改革,他和左翼合作,开始亲苏,在苏丹搞“阿拉伯社会主义” ,将外资企业通通收归国有,并且制定五年计划。
尼迈利(右二)
1972年,尼迈利和南方叛军达成协议,内战停止。进入70年代,在尼迈利政府的执政下,苏丹罕见地出现了经济增长的态势,但很快就被现实无情打脸,因为苏丹没有足够的人才,不会管理,许多外资收归国有之后,很快就亏损得肝疼。政府赤字疯狂飙升,到1985年苏丹欠下了100多亿美元的外债,非洲之最。
眼看又要打内战,美国人上门来了,跟尼迈利说:老迈啊,你们国家呀有石油,还不少,你们啥都不用干,我来开采,躺着数钱就好 。这一提到石油,美国人立马不困了,苏丹也从本来的“默默无闻”瞬间有了大量美资注入。
尼迈利和里根
正当苏丹政府喜出望外的时候,一看美国人给的勘测地图傻眼了,都在南方。苏丹中央政府早就被北方穆斯林把控,这下子赚不到钱,咋整?结果中央政府就自己把产油区划入北方,南苏丹急了,内战重启。尼迈利慌了,捅了这么大篓子,得想办法找大国干涉,可是苏联自身难保了,只能接着让美国来插手。
我不做大哥好多年。巴希尔(中)
结果尼迈利一回到国家,发现自己被架空了,1986年尼迈利下台,新政府依旧什么都不顶用。南方战乱不止,北方遍地饿殍,整个国家摇摇欲坠。所谓的苏丹议会,其实就是各个地区的大酋长开会分账而已,底层百姓什么都得不到,军政府反倒是最公平的 。
大姐嗓门不小
1989年,军队再次政变,巴希尔上台,此人是个狠角色,他不跟南方基督徒商量,直接用武力推行伊斯兰化,为了招商引资,甚至还和本拉登搭上了关系,1993年被美国列入“支持恐怖主义国家之一”,1996年怂了,立刻表示“支持美国大哥”,才换来了欧美资本的入驻。
用驴车运石油,苏丹特色
这哥们搞经济只有一招——石油 ,他和欧美资本合作,但是石油收入大部分都被他的利益集团吃了,底层百姓还是一穷二白,特别是南苏丹人民,不止穷,还打仗。2011年,南苏丹终于是忍无可忍,申请了全民公投,以98%的得票率宣布独立,联合国很快予以承认。
南苏丹武装
兄弟终于分家了,南苏丹得到了近70%的油田,但是又缺少现代化的开采设施,只能求助于西方国家,结果就是南苏丹得到的收入还是最少的。
南苏丹中国维和部队官兵宣誓大会
那么苏丹的日子就好过了吗?自从没有了70%的石油,苏丹昨天还吃得起牛排,今天就只能啃馒头了,家道中落让许多矛盾爆发。巴希尔死道友不死贫道,把95%的资源都集中到了喀土穆,结果首都的赤贫率只有5%,而其他各州却达到了60%,这一番劫贫济富,北宋汴梁直呼内行。
苏丹人抗议政府腐败
2015年,国际油价暴跌,苏丹立刻陷入严重的政治危机。愤怒的市民冲入政府大楼,就连前来镇压的警察和士兵都选择倒戈,可想而知巴希尔政府有多么腐败。
南苏丹总统(左),巴希尔(中)
2019年,眼看巴希尔大势已去,其亲信艾哈迈德和布尔汉立刻城头变幻大王旗,宣布成立主权委员会,建立过渡政府,并向国际和国内释放友好信号。糟老头子坏得很,身经百战的苏丹人可不信你这一套,冲突一直持续到今天。
今天的苏丹和南苏丹,一样潦倒落魄,失业率、犯罪率奇高,通货膨胀率高达99%,市面上什么货品都买不到。苏丹独立以来的66年,40年都在内战,2011年南苏丹还分家走了,虽然建国只有10年,但南苏丹的问题依旧不少。
究其根本,英国留下的殖民遗留是根本原因,民族分离、领土分裂、经济惨淡、战乱不息,这里有世界上所有的问题。今天的苏丹和南苏丹,除了卖卖石油和棉花之外什么都拿不出手,每年还要进口海量的粮食,还有500多亿永远也还不上的外债,维和部队是这里唯一的希望了。
中国维和部队工兵帮助南苏丹人修理汽车
一个苏丹变两个,一个头两个大。
文/李井矿
图文:审稿-8、制作-88、制图-孙绿
封面图:壹图网
正文照片除标注外:均来自作者
2020年1月3日0时32分,一架从叙利亚大马士革起飞的飞机在伊拉克巴格达机场降落,飞机上下来的几人在转机坪上与迎接他们的一行人寒暄后,便一同钻进了安有防护装甲的现代斯塔克斯和丰田亚洲龙汽车。而他们不知道的是,一架静音型MQ-9“死神”无人机已经在他们头顶盘旋了许久……
1时45分,三枚“地狱火”导弹嘶吼着,划破了巴格达西郊宁静的夜空,霎时间,火焰燃烧了整个黑夜……
遇袭身亡的是伊朗伊斯兰革命卫队“圣城旅”领导人、号称“间谍之王”的卡西姆•苏莱曼尼少将,与其陪葬的还有迎接他的伊拉克人民动员组织副总指挥马赫迪•穆罕迪斯和伊拉克人民动员委员会公共关系主任穆罕默德•阿尔•贾巴里。“斩首”事件发生后不久,美国五角大楼宣布对此事负责。
中东的局势瞬间紧张了起来。
在第一时间获悉此事后,我用最快的速度收拾出了一个应急包,将一些必要的逃生物件都塞了进去,并放在了床头以防万一。此时的我——一名石油工程师——受公司委派,以钻井专家的身份正在伊拉克参与中国对伊的跨国援建合作项目,距离事发地约550公里。
没错,就是波斯湾旁边那个石油大国-伊拉克
我工作的地方位于伊拉克南部的西古尔纳油田,是世界十大超级油田之一,分为两大区块,储量在100亿到150亿桶之间。
西古尔纳油田属于巴士拉省,临近科威特、伊朗和波斯湾,历来都是战略要塞,也是数次中东战争中的前沿阵地。因为遭受频繁的战火洗礼,其中一条与科威特相接的跨境高速被当地人称为“死亡公路”。
西古尔纳油田,旁边就是巴士拉
我是2019年9月1日从首都机场起飞,经卡塔尔多哈转机到巴士拉机场。与接待员完成对接后,便穿戴上了钢板制成的防弹衣和头盔。接我们的人同样是全副武装,手里还握着冲锋枪。接送的车辆也是防弹的,玻璃根本摇不下来。坑坑洼洼的柏油马路上设有许多检查站,车辆时不时会停下来接受安检。
尽管伊拉克战争已经结束了近8年,但这个国家仍处于动荡之中,枪声一天都没有停过。据说,有的私人钻井公司为了图便宜,没有派武装人员和防弹车辆进行安保,导致途中遇袭,不长眼的流弹致使一些工作人员早殒异乡。
大规模战争结束了,但国内各派对抗一直没停
相比火药味浓烈的库区和巴格达
巴士拉已经属于很安全的大后方了
为了能顺利完成这个项目,年近六十的我捡起了放下多年的英语,并接受了相关的军事训练。尽管在这个过程中掌握了不少军械技巧,但内心深处并不希望真的在现实中用到它们。经过十余个小时的长途飞行,身体颇为疲倦,但自己身上的防弹衣和身边持枪的士兵仿佛在时刻提醒着——警惕,这里是伊拉克!脑海中也不由闪现出《战狼2》里的画面:吴京用手臂高举着五星红旗,带领同胞们穿过沦陷区。
我入驻的井场周围全是高两米五、宽一米五、厚零点三米的T字型钢筋混凝土围墙,子弹是打不透的。围墙上面是一圈圈的铁丝网,每三四十米就有一个探照灯。进出井场的大门有武装人员全天候把守,平时的大铁门是紧闭的,并在路上设了很多水泥障碍物,以防妄图冲关的车辆。
我们的车停到井场大门口,背着自动步枪的警卫拿着在电影里才能看到的探雷器,围着车仔细地扫了一圈,在确认车上没有炸药后才把大铁门打开予以放行。而在井场内的宿舍区,有一个专门用于躲避子弹的水泥屋。当遇到紧急情况时,警报会长鸣,井场内的工作人员要第一时间躲进去。总之,战争的阴霾还没有完全消散。
防爆车
安全屋
井场的防护墙
井场
整个工程团队的构成颇为国际化。由七、八个国家的人组成,以伊拉克人和中国人最多,还有来自埃及、伊朗、巴基斯坦等国家的员工,但真正的甲方是俄罗斯(Lukoil石油公司)。中方以全包的形式包揽了全部的钻井工程。不同的国籍、不同的肤色、不同的岗位,人们各司其职,不时用夹杂各种口音的英语交流着什么,可谓在国内鲜见的风景。
在国外工作与国内工作有很多相同的地方,如都强调安全、注重质量与追求效益。
但也有许多不同之处:在国内,讲义务奉献;在国外,则是有偿工作,在法定的工作时间内尽职尽责,工作之余都是有偿的,否则便是违法行为。在国内,遇到特殊作业我们都高度重视,会上会下加强管理,员工们都有一种紧张感;在国外,特殊作业和平时作业一样,员工们依然按部就班。在国内,对设备卫生要求很严格;在国外,设备只要不缺水不缺油,卫生说得过去就行了。此外,国外在上班期间,员工还可以吃糕点喝咖啡,这在国内则属于违反劳动纪律。
开会的员工
尽管身在国外,但生活上没有太多不适。
比方说吃,食堂很大,分为中餐厅、西餐厅和阿餐厅。中方人员的伙食标准是每天35美元,四菜一汤。常见的是牛肉、鸡肉、鱼肉,羊肉偶尔也能吃到。水果是每餐必不可少的,椰枣和无花果,咬起来如蜜糖一般。气泡水、可乐、牛奶、果汁、咖啡、茶任你选择,但没有含酒精的饮料。偶尔会为了尝个新鲜,跑到西餐厅或阿餐厅就餐,浓郁的香料味固然刺激味蕾,但自己的胃还是更爱国一些。
在伊拉克,我们从不饮用自来水,自来水仅用于洗菜洗衣。生活服务公司会给我们配给瓶装矿泉水,喜欢喝茶或咖啡的人,可以将矿泉水烧开后冲泡引用。我们每天的饮食由专人负责取样,保存三天,以防发生食物中毒事件。
每天最放松的时间,莫过于下班后。你可以选择去健身房运动,或索性躺在营房里上网看电视。这里的电视也能接收到中国的卫星信号,无论是新闻联播,还是热门的连续剧,我都不曾落下。偶尔也浏览一下国外的新闻节目,听听世界的其他声音。每当夜幕降临,电视机里传出的中国话充满房间的时候,我都有种仿佛仍在中国的错觉。
阿拉伯人信奉伊斯兰教,他们每天都要在规定的时间进行五次礼拜。不论手头儿的工作有多忙,礼拜都是必须要做的。每逢斋月,尽管穆斯林员工只需要工作半天,但整个白天的不吃不喝都需要难以想象的毅力。这不禁让我想到了西藏的佛教徒,几千公里的路程,每走三步就要向前伸直胳膊,匍匐在地上,“五体投地”,一直到拉萨,不论严寒酷暑。我想,这就是信仰的力量吧。
祈祷室
井场的烧烤摊
最难适应的,是伊拉克的气候,全年只分雨季和旱季。
旱季时,天空是湛蓝的,几个月也很难见到铜钱大的白云,更别说下雨了。而到了11月,伊拉克进入雨季,空中经常漂浮着云彩,时不时就来一场大雨。在我看来,雨季比旱季舒服,空气清新,连做深呼吸都是一种享受。只是雨季给施工作业造成了很大的麻烦,影响了施工效率,也增加了作业风险。
旱季里的伊拉克,室内闷热难耐,会令人感慨“空调是人类最伟大的发明”。室外热浪滚滚,你甚至能看到热气流从地面缓缓升起。伊拉克优质的空气质量是一把双刃剑,一方面你能享用到清新的空气,另一方面则是你要忍受异常强烈的紫外线,阳光落在皮肤上,会有灼烧般的痛。巴士拉也是世界上被公认的“热极”之一,1921年7月8日曾出现过有史以来最高的58.8度。从宿舍区到工作区,约有五百米的距离,每次走这五百米前,我都需要准备好防晒措施,并进行反复的心理建设。
伊拉克的雨季实在是很短的
全年降水量大部分地区都很低
西古尔纳油田所在的东南部更是完全的沙漠气候
当地人,无论男女老幼,出门都裹得严严实实。在伊的中方人员也很快就入乡随俗,户外工作时戴上面罩。当地的面罩布料柔软,透气性好,戴在头上只露出两只眼睛。但不同于电视里常见的那种阿拉伯女性纯黑的罩衫,我们的面罩都是花花绿绿的。工作的时候,我们必须要戴上安全帽和防护镜。
大家在工作时,如果不是特别熟悉,根本分不清谁是谁。管理者和普通员工还是能分清的,前者戴的是白色安全帽,后者戴的是红色安全帽。专职安全员戴的是黄色安全帽。我到伊拉克都好几个月了,连中方人员我都没法将人和岗位一一对上号,更别说外国人了。
我到的那天,恰逢当地人的节日。下班后,当地员工聚在一起放着欢快的音乐,一边唱着我一句也听不懂的阿拉伯歌曲,一边跟着节奏旋律跳舞。内敛含蓄的中国人更多是在一旁围观,偶尔会有一两个经不住诱惑的,加入载歌载舞的队伍。水泥墙外,流弹横飞;水泥墙内,歌舞翩翩。墙内墙外,两重天。
井场四周时光的流转
对于伊拉克最初的认识,是从中学时代的历史课上,世界四大文明古国中的古巴比伦就是今天的伊拉克。底格里斯河与幼发拉底河孕育了苏美尔文明、古巴比伦文明、亚述文明等,传说中的空中花园更是仅在字面上就能诱发人们的无限遐想。
遗憾的是,昔日的文明古国惨遭战争的蹂躏,海湾战争、萨达姆、伊斯兰国等成为它新的“标签”。战争重新“定义”了这个国度,两大流域沿岸的古迹也未能幸免,乌尔城遗址、亚述古城遗址、哈特尔古城遗址等均有不同程度的破坏,到处都是战争留下的疮痍。
中学时代的我曾幻想过有一天能亲眼去看看这个阿拉伯帝国,去看看这个国民曾富得流油的石油大国。几十年过去了,我终于在临退休之际来了,却是为伊拉克的重建而来,心绪很是复杂。
巴士拉市,伊拉克国内第二大城市。因为这座伊拉克最大的港口城市是连接波斯湾与内河水系的唯一枢纽,它也曾有过“东方威尼斯”的称号。是的,曾经。历史上的巴士拉名声很响。国人熟知的《一千零一夜》里就有大量关于巴士拉的故事,它甚至出现在中国的古籍如《四夷路程》《太平寰宇记》《广州通海夷道》等中。阿拉伯史学家因其是中国货物上溯美索不达米亚平原的中转站而称之为“中国商港”。
然而,接连不断的军事打击和经济制裁,已经让“东方的威尼斯”沦落为一座“干渴之城”了。
不论是在空中俯瞰还是在地面近观,巴士拉都显得十分落后,既没有高楼大厦,也没有太多现代化的交通工具。机场仅能满足飞机起降,难以要求更多。城市破败不堪,到处是飞扬的塑料袋和满地的垃圾。穿过市区,你还可以注意到墙壁上遗留的弹孔与弹痕。
俯瞰巴士拉、及当地的传统鱼市
图:shutterstock
我闲时与当地的员工进行简单的聊天,询问一些感兴趣的事儿,比如“如何评价侯赛因•萨达姆”。
年轻的员工对萨达姆没有太多印象,说不出更多,但他们对当下的生活状况很不满意。年长的则会表示,至少在萨达姆时代,社会治安整体是好的,起码不用每天都提心吊胆地上街,医疗教育都是免费的,生活没有大富大贵,但也衣食无忧。
伊拉克送走了萨达姆,却没有迎来真正的和平与繁荣,美国许诺的重建亦没有真的落地。“重建”多年的伊拉克,人们仍挣扎在温饱线上。据说连当年在巴格达第一个向萨达姆雕像举起榔头的伊拉克人也后悔了,曾憧憬的民主与幸福,到头来竟是一场如“大规模杀伤性武器”般的笑话。
我眼中的伊拉克,是贫穷的,是落后的。这个曾经令我无比向往的文明古国沦落如此,是国之殇,更是一种民族的悲哀。
巴士拉一隅
图1、2:shutterstock
图3: Alaa Kamil / Unsplash
1月8日,伊朗最高领袖阿里•哈梅内伊兑现了自己的承诺,伊朗对美军驻伊拉克阿萨德空军基地进行了火箭弹袭击,并将此次行动代号定名为“苏莱曼尼烈士行动”。但整个行动“见好就收”,没有让局势失控到不能挽回的境地。
夹在美国和伊朗之间的伊拉克显得无比可怜,这两个国家在自己的土地上轮番撒野,自己却无能为力。“斩首”行动后,伊拉克议会起草过一份决议,要求政府努力结束外国军队在该国的存在。但这样的决议犹如废纸一般,压根儿不被理会。
起草这份决议的是伊拉克前总理阿卜杜勒•迈赫迪,他对世界局势有着还算清醒的认识。美国用石油换安全,收的是保护费;中国用石油换重建,收的是劳务费。迈赫迪对号称“基建狂魔”的中国十分信任,他曾于2019年9月底访华,希望中国能提供帮助,在伊拉克展现“中国速度”,用较短的时间恢复基础设施。——“我们属于亚洲,我们希望成为亚洲崛起的一部分!”
后记:
那个动荡的、混乱的1月,是我在伊拉克最后的记忆。我于当月中旬回到了祖国,原计划待春节休假结束后便再次启程的,但突如其来的疫情让这一切都化为了泡影。我很难想象在异国他乡遭遇疫情会怎样,特别是在医疗卫生如此脆弱的伊拉克。
无疑,我是幸运的。我仍还记得我最后一次前往伊拉克的夜晚,那一天的1时50分,我从首都机场起飞,而我的儿子刚好从国外飞回北京,他2时10分落地。原以为我们父子俩还能在机场碰个面,不成想,彼此只是在首都机场的上空擦肩而过。
我时常会回想这段经历,心底难免有些许余悸。如果战争真的爆发了,会怎样?如果疫情提前爆发了,会怎样?可能,那个擦肩而过的夜晚将成为自己终生的遗憾。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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